钢琴家赞美曲

马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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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去年举办了一场展览会：“钢琴300年祭:３个世纪以来的钢琴和钢琴家”。会上展出了２０多架具有历史意义的钢琴，使人们有机会了解这种优雅的乐器以及钢琴史上最著名的演奏家。
 
　　无法想像没有钢琴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自从1700年巴尔托梅奥·克里斯托福里在意大利发明钢琴以来，它已经成了文明人的标志。它不单单是乐器,而且是优雅的装饰品、漂亮的家具、复杂的产品、地位的象征、总统（如哈里·杜鲁门）和表演家的道具、古典和通俗作曲家的灵感源泉。

　　钢琴被称做“音乐艺术发展和音乐知识推广历史上最重要的因素”。１９世纪中期，它代表了维多利亚式的音乐观。２０世纪初，它成了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象征，人们时常听到“小姐，请弹一曲”这样的请求。今天，它仍然博得世界人民的青睐。  

　　１９７５年５月，８８岁的世界钢琴大师阿瑟·鲁宾斯坦最后一次回到他的故乡——波兰的罗兹。由于只演出一场，大剧院里座无虚席，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照例，他以高难度的协奏曲开头：肖邦的《第二协奏曲》和贝多芬的《皇帝》。雷鸣般的音符刚刚奏起，代表着波兰国旗颜色的红、白康乃馨就涌满了舞台。听众站起来欢呼直到声音嘶哑，乐队也站起来回应，包厢里一队年轻的崇拜者唱着传统歌曲《万岁》。年迈的钢琴家擦着眼睛，微笑着走向舞台前面，鞠躬，双手从胸前伸向观众作拥抱状。  

　　观众不断要求再来一曲，呼声一波接一波。大师知道他们的愿望，故意让他们等待。终于，他举起双臂，用天使般的声音宣布：“他们要求演奏肖邦的波罗乃兹舞曲。”一片欢腾。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降Ａ调的波罗乃兹舞曲《英雄》，一首让波兰人心潮澎湃的曲子。

　　大师的手指展示着伟大钢琴家与听众之间那种神秘的默契。这种默契正是古典音乐最迷人之处。这种亲和力就像爱情一样，无章可循，也不是可以通过训练能达到的。钢琴鼻祖李斯特让听众疯狂，女士们会如痴如醉，尖叫着把首饰抛向舞台。据说有两位伯爵夫人为了接近这位匈牙利的偶像竟然大打出手。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结果她们居然吻了他的手。  

　　伊尼纳斯·帕代雷夫斯基是继肖邦之后波兰最著名的钢琴家，但他不过是个钢琴师，毫无大家风度。而他一头金红色的头发以及奔放的节拍很受乐队指挥青睐。１００年前帕代雷夫斯基在美国的风靡程度不亚于后来的猫王。他像君主般乘坐专列周游美国，专列上不仅有卧室和餐厅，还有琴房；他带着一名调音师、一名男管家、一名厨师、一名医生，还有他的夫人。好奇的人们聚集在铁路岔道口，只是想看一看他的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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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钢琴家已经没有他们的先辈那么风光了，但在钢琴诞生３００年之际，许多钢琴家仍然受到人们热情的称颂。显然这更多的是与他们的人格而不是与乐器有关。画家和诗人可以一生默默无闻，事业仍能够取得巨大成功。可是任何艺术形式都没有音乐那种震撼灵魂的力量。在浩瀚的音乐世界，钢琴家的魔力是无可匹敌的。  

　　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院长加里·格拉夫曼在右手受伤前曾是首席钢琴演奏家。他说：“不论你多么出色，多么有热情，多么刻苦，有些人天生就适合舞台生涯，有的则不。是魅力使听众狂热——这种与听众的交流是无法描述的。有魅力又有演奏才能，那你就成功了。”  

　　不过并非总是如此。脾气温和的Ｊ． Ｓ． 巴赫在牟罗兹、魏玛和莱比锡辛勤创作时，尚没有现在这套明星制度。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比起巴赫巨大的创作天赋，人们更欣赏他的演奏技巧，就像莎士比亚曾只是被当做优秀演员一样。莫扎特是第一位放弃管风琴转而弹钢琴的伟大艺术家，他无可匹敌的手法令听众叫绝。但他的演出地点多在王宫或高级沙龙，并且一生都在为改变钢琴家卑微的仆从地位而奋斗。

　　经历多年后，现代钢琴家们才慢慢确立了自己的地位。贝多芬首开先河。他悉心研究巴赫，到维也纳请教莫扎特，师从海顿和萨列里，他继承了他们的管风琴指法，其急风暴雨式的风格震惊了维也纳沙龙人士。  

　　小提琴手兼指挥家路德维希·施波尔描述了贝多芬在维也纳与乐队演奏时发生的一个插曲：“贝多芬正在演奏自己创作的一首钢琴协奏曲，但在合奏第一部分时他就忘记了他是在独奏钢琴。他跳起来，习惯性地开始指挥。在第一个强音符时，他大力挥开双臂，把钢琴上左右两只蜡烛碰到地上。”两名仆童被派到钢琴两侧各执一只蜡烛，但其中一人靠得稍微近了些，第二个强音符时贝多芬的右手背打在他的脸上，蜡烛摔在舞台上。观众乐了，大师却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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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充满魅力的崭新风格具有革命性，但其代价不仅仅是仆童和蜡烛，还有钢琴的部件。《纽约时代》著名音乐评论家哈罗德·舍恩贝格说：“贝多芬快把钢琴砸散架了。”然后又出了个李斯特。他的风格十分夸张。他英俊潇洒、活泼浪漫，既是一位杰出的作曲家，又是一位挥洒自如、技法纯熟的钢琴家，有人甚至认为他是魔鬼附体——从他放荡不羁的作风和无数的情人来看，也许他自己就是魔鬼本身。如同帕格尼尼是小提琴王，李斯特是钢琴王（两人大约都生活在同一时代）。他有意要超越意大利音乐家。评论家们则感叹于他惊人的记忆力。和美国棋坛怪才鲍比·费舍尔能记住比赛的每一步棋一样，无论多么复杂的钢琴曲，李斯特只要听一次就能完整地弹奏。曾与大部分美国和欧洲著名乐队演奏的纽约著名钢琴家克劳德·弗兰克说：“当今的任何人都做不到这一点。而且他的人格魅力无穷，今天的钢琴家们难望其项背。”  

　　弗兰克指出，李斯特是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钢琴演奏家，他第一次把作曲和演奏区分开来。以往的钢琴家总是演奏自己的曲子，但李斯特巡回欧洲，不仅演奏自己的曲子，还有贝多芬、舒伯特，以及任何他认为值得奉献给歇斯底里崇拜他的听众的曲目。他一生都奉献给了音乐事业，是一位很有影响力的音乐传道士。他几乎完全是凭一己之力奠定了钢琴家的大师地位。

　　大师的成长之路各不相同，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少年天才。莫扎特就是其中最出众的天才之一。他３岁开始弹管风琴，４岁指出一位职业音乐家的小提琴偏音１／４度。到５岁，他已经作曲，６岁随父亲巡回演出,并为维也纳王宫即兴表演。门德尔松４岁表演,８岁作曲。塞恩斯５岁就能演奏复杂曲目，６岁作曲，８岁公开表演。柯克扎尔斯基首次公开亮相才４岁。  
 
　　但是，只有极少数少年天才最终成名。在音乐界，大部分少年天才都失败、淡出或干脆就放弃了。最近的一个例子是希腊钢琴家季米特里斯·斯古罗斯。他生于１９６９年，７岁才开始学钢琴，３个月不到就开始作曲，４个月后首次亮相。他９岁进入雅典音乐学院，１２岁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获得钢琴教授头衔，而且已经是个非常老练的表演家。他的职业生涯开始于１９８１年。他到安德烈·波罗茨那里试演，后者是豪华游船上的古典乐队经纪人。按照惯例，斯古罗斯准备根据记忆演奏。  

　　“您能演奏贝多芬的什么曲目?”波罗茨问道。“任何曲目。”小伙子立刻回答。他没有撒谎。他一坐到钢琴前便显出成熟与老练。当然，他成功了,这只是他声名鹊起的开始。不到一年,他在罗斯特罗波维奇的指导下在卡内基音乐厅弹奏拉赫玛尼诺夫的高难度《第三钢琴协奏曲》。罗斯特罗波维奇惊叹道：“简直是上帝的奇迹!闻所未闻。”同年，在鲁宾斯坦逝世前数月，斯古罗斯在他日内瓦的家中举行了一场音乐会。９５岁的鲁宾斯坦称赞道:“在我听到的所有演奏——包括我自己的——当中,这是最好的。”

　　但是，斯古罗斯就此停步不前。现在他３０岁，大部分时间在希腊和德国演出，只是众多优秀钢琴家中的一个。而其他年轻时不知名的钢琴家却在听众中引起极大轰动。斯古罗斯没有能够把音乐的魅力传达给听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也许是现在的竞争者多了。钢琴在意大利诞生后的300年，世界上著名的钢琴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纽约朱莉亚德音乐学院钢琴教授杰罗姆·洛温索尔用“生存经济”来描述有抱负的钢琴家所面对的现实：“钢琴家的数量比机会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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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１９９９年的布鲁塞尔伊丽莎白女王国际音乐大奖赛上，塞西尔·费里埃主持的评审团（其中有克劳德·弗兰克）花了一个月时间,从102名优秀的钢琴手中筛选出２４人,然后是１２人,最后是６人。但是只有４人最终进入决赛，最后，２５岁的乌克兰选手维塔利·萨莫什科凭借贝多芬和普罗科菲耶夫的奏鸣曲以及拉赫玛尼诺夫的协奏曲夺魁。

　　众多优秀的钢琴手在布鲁塞尔争夺这一大奖，说明今天的竞争已经变得多么残酷。生存经济法则决定了他们大多数人将被迫改行，或者去教钢琴，最多只是偶尔在影响不大的小圈子演出。

　　音像业大大挫伤了钢琴家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完美技法的决心，因为反复十余次的录音完美无瑕，让听众以为这就是标准的水平。现代录音技术十分先进，音响师可以让音乐家重复一下弹错的音符或乐句，再把它合成到曲子中去。要做到这一点不费吹灰之力。

　　“１９世纪与２０世纪的区别在于，现在的技法已经发展到近乎完美的地步。”安德烈·波罗茨说。他很讨厌只讲究技法的钢琴技师：“我觉得现在过于讲究技法的完美。如果完全按照乐谱弹奏会显得很苍白。但现在我们要和录音比高下——有时甚至就是我们自己的录音。”

　　对技法完美的追求淡化了过去那种常见的过分而夸张的表演。即使如此，今天的人们不时也想听到一些钢琴怪杰痉挛式的怪异风格，如加拿大的格伦·古尔德，他继承并发扬了巴赫的风格。斯坦韦父子演出公司的首席表演家弗兰茨·摩尔在其著作《伟大的钢琴家们和我》一书中记述了这样一件事：１９５７年的一天，古尔德慢腾腾地走进克利夫兰乐队的排练厅。他身着皱巴巴的外套，手上拎着黑色塑料垃圾袋，里面是他的乐器和个人用品。乐队指挥乔治·塞尔大为光火：“我决不和这个流浪汉同台演出。”他怒吼着冲出了排练厅。但最终他还是回到了指挥台上，按计划排练。古尔德对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的理解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流浪汉钢琴弹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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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尔德已经逝去，但感谢上帝，还有一位年龄最大的钢琴神童仍然活着。维克多·伯厄１９０９年出生于丹麦，师从李斯特的一个门徒，８岁正式开演奏会，２０余年后开始进入音乐厅演出，１９４０年移居美国。他形成了一套疯狂而喜剧性的钢琴表演套路，成为历史上最成功的单人钢琴表演家之一。如今，９１岁的大师仍然在演奏。每当他故作失态地从钢琴凳上摔下时，总能赢得一阵笑声，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专利表演。不过他的演出高潮总是在他假装绊了一跤，侧身使劲摔到琴键上。然后他说：“我敢说，我用耳朵弹琴会弹得更好。”
以上摘自<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