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泽尔谈马勒, Lorin Maazel - On Mah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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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勒去世近一个世纪后,他的交响乐被社会所关注的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作品里那种充满热情的张力和巨大的自我怀疑好像就是说给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听的.前一刻还充满美景的音乐意像,到了下一刻就消失殆尽,这是一种能够把我们淹没在它的涛涛波浪中并让我们沉浸在它所描绘的情景中无法自拔的音乐.而同时,我们也能够对那种狂喜和失落交织而成的滋味感同身受.这不是脱离了现实的音乐:恰恰相反,它直接而密切的影响着我们.马勒的音乐语言或许是浪漫的,但让他如此独特而现代的是他的作品所流露出的诚实: 它同时拥抱了生活和艺术这一对矛盾的存在.很少有人会在作品里一边热烈如诗歌般的组织的旋律而同时又在里面填满对模仿诗歌这一做法的嘲讽.在他的时代,人们把马勒这种多面性的对待世界的做法视为疯狂.今天,我们更愿意从另外一面去理解他和他的作品.

马勒早期的交响曲作品取材自他的一系列少年魔号的作品 -  在那里面充满了田园诗歌般的景象:飞鸟和走兽,神灵和罪人,军人和他们的爱人.但是我们却不能简单的这么去看,因为哪怕是如儿歌一般的节奏都会伴随着结构巨大的犹如描述世界末日一般的乐章.在那些慢板乐章,马勒似乎想要直接和听众对话,但是包围这些柔美乐章的其他部分则让人毫不怀疑是写给全世界的.在那些感性的乐章中,前一秒钟还在描述如少儿童话中的仙境一般的画面,可是后一秒紧接着就变成了直接和毫无节制的残酷场景.

所有这些冲突和矛盾给我们呈现了一出又一出的伟大的交响戏剧,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内,他用生动且不局限于某一主题的笔触为我们描述了这一切.(马勒年轻的时候曾经向理查施特劳斯学习他的交响诗的调性,但随后却放弃了这种做法).在他看来,交响乐就应该包含整个世界,所以这其中需要有不同的角色和故事. 对他来说,与其说是在作曲,倒不如说是在写一部小说,正如他所喜爱的19世纪的文学大师一般,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

我们应该记住的是,马勒更多的是一个沉浸在歌剧世界里的人.在他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歌剧指挥这个工作.他懂得如何凸现戏剧冲突,如何布置舞台场景和控制节奏.但是,如同在歌剧院工作的其他人一样,他也深知所有的艺术本质上都是在制造幻象并让人信服.他所喜欢的作家也正是这样的一些能够着重笔墨去描绘这种虚构性的人,而他自己的作品,在激荡起伏的演奏结束时,会让人不由得想起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仲夏夜之梦”.

或许正是这种多面性让我们对马勒的音乐作品如此着迷.而这种多样性也同样来自于作曲家本人.深受浪漫主义思潮影响的马勒深信艺术家的作品应该源自艺术家的生活.在他和朋友的交谈,书信或者作品的注释中,都流露出这样的一种思想:他的音乐作品即是他自己的传记作品,就像柏辽兹所做的那样.
但是,就像其他伟大的艺术作品一样,马勒的音乐作品的内涵远远超出了作曲家的生活本身.他的作品中可以找到以前的贝多芬或舒伯特的影子,但同时又非常先锋的具有肖斯塔科维奇或布理顿的感觉.他晚期的一些作品在某种角度上靠近巴赫,但同时又受到勋伯格和其他的年轻学生的崇拜和模仿.这是一种超越了历史束缚的音乐 - 它即是一百多年前的音乐,又是现代的音乐.

原文标题: On Mahler
作者:  Lorin Maazel
时间: 2011年
原文: 刊载于Signum 出版的 Lorin Maazel 和 Philharmonia Orchestra所录制的新版马勒全集的随碟手册中.

翻译手记: 听了全集中的第九交响曲,非常喜欢,非常喜欢,非常喜欢,遂翻译此文纪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