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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爱如死之坚强--马勒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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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22 14:28: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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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马勒的音乐是以死的神秘来诉说爱的永恒和无限……
  
  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出生于波希米亚,虽然绝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维也纳,但从他的创作历程和风格来推断,马勒是十足的「波希米亚人」。他的灵魂被不安和漂泊所占据,他的音乐是流浪者之歌,残缺与黑暗,又马勒所处的年代正是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交替之际,他的交响曲谱出「世纪末」的悲观,如果再加上他犹太的血液,等待弥赛亚的「末世」情结,更是介于生与死的挣扎中。
  
  美是奇迹,美是自身
  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法国作家,著有《恶之华》)说道:「他找不到任何会剌激他病态想像力的东西。除了罪恶不可避免的形象,阴影中魔鬼的眼睛或灯光下梅萨里纳闪闪发光的肩膀,他什么也找不著;除了纯艺术,什么也没有。所谓纯艺术,我是指邪恶的特殊美,可憎事物内蕴的美。」美究竟是什么?也许,美永远是个奇迹。那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何种途径去创造或感受美的奇迹?事实上,我们根本就不能体验到憧憬和惊讶的喜悦,说得明白些,我们不可能经由与艺术毫不相关的途径去感受奇迹,那么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只有通过作为奇迹的美,才可能通往奇迹。换言之,美作为美,是现象学的「事物本身」(die Sache selbst),美不是一种美,而是美自身。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如此说过:「美在哪里?在我须以全意志意欲的地方;在我愿意爱和死,使意象不只保持为意象的地方。爱和死:永远一致。求爱的意志,这也就是甘愿赴死。」。进入马勒的音乐,宛如走进了爱与死。他对美的追寻,是以爱与死为欲求,关于爱与死的主题又是宗教和艺术的主题,因此,无论我们如何解读马勒的作品,是宗教的或是艺术的,马勒的音乐努力进入的是对美的奇迹的发现。
  
  马勒是多么容易受伤,他的多愁善感,在他的遭遇与作品中相互重叠、渗透,他努力的摆脱却是深陷其中,如果记在乐谱上的符号是形式,那经由演奏就是把形式和内容溶合为「一」,愈是强烈,愈是无法自拔。这就是何以马勒常被人道为令人难以消受的神经质──「疯子」的理由吧!
  
  
  爱与死
  
  马勒写给爱玛(马勒之妻)的信中说道:「愿我的生命赐福予你,让我们之间的尘世爱(它必定是高洁的)引领你升华、超越,最后到领悟神性的境界;并静静的向我们永恒不渝的爱致敬」(基本上,我觉得只要这世间还有不幸存在,我们就不可能真正快乐)。希望你了解,我的爱玛,这也是我今天所能告诉你的一件事(也许这是显示我对你的爱何其神圣的最深沈方式),因为,有时我是如此接近了解我的终极所欲,因而感到意味深远的快乐。」马勒对爱越是强烈,越是感受到爱的张力、急迫,爱令人无法抗拒,但是爱的神圣性却告诉人,我们不可能懂得爱,爱使人变得软弱,如圣经所言:「爱如死之坚强。」(圣经〈雅歌〉第八章第六节)。有谁能抗拒爱呢?没有,正如无人能幸免于死亡。在死亡之前,生是软弱,且不堪一击。死是神秘的,没有人告诉我们有关死之种种,没有人死了以后又回来告诉我们对死之体验,同样的,爱给马勒的张力,宛如死一般的神秘。
  
  界限告诉我们关于无限的存在,死是通往永恒的门槛。马勒的作品是以死的神秘来诉说爱的永恒和无限,说马勒的作品充满了神秘的气息,不如说马勒想通过对死的神秘的窥探来换得对爱的亲近。说死意味著说生,有生才有死,生通向死,死是对生的否定,生则以死来完成。
  
  马勒渴望著:「我要把我们两个从我们自身超脱出来、升华到可触及永恒和神性的境界。这也就为什么我们能合而为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马勒的确是神经质的,理由很简单,「正常」人根本就无法接近于神秘,「清醒」的人无缘于爱,柏拉图言「爱是神圣的疯狂」,所以谁要想懂得爱,除非他往疯狂里跳,不然,他没有资格谈爱。
  
  基督十架的死难,即是通过死来说爱,爱如死之坚强;基督的十架事件,死与爱紧密的联结。吊诡的是,以死说爱,爱竟成了可知的,死也不是难懂的;相形之下,哲学家就生来谈论爱,则显得格外的苍白和可笑,哲学规避死的谈论,正显示哲学的无能为力。
  
  我们为何存在?死后是否依然存在?
  
  马勒曾经表示,〈第三交响曲〉的标题应该是:「我们为何存在?我们死后是否依然存在?」这里丝毫没有说教的气息,恰当的说法是:具有语言神秘意味所显示的是本质上的宗教性。如果生与死是宗教的一般课题,那马勒的音乐也就是十足的宗教,音乐成了马勒试探存在与死后的宗教,也是歌诵的艺术。马勒是十足的宗教家,他的死被爱玛儿看作是殉道者,理由无他,只因为马勒终身要表现的音乐只能以牺牲为代价,马勒用不可能的方式来进入不可名状的神秘,其结果是消溶在无限之中,〈亡儿挽歌〉和〈大地之歌〉是他所有作品中对死的沈淀的最深刻之诠释。马勒对于「九」的禁忌已不是迷信的问题,而是他一贯对死的敏感和领悟,「九」与其说是禁忌,不如说是个神秘的象徵,象徵著界限,述说有关生的界限和死的临近的信息。贝多芬、舒伯特、布鲁克纳都通不过「九」的门槛,「九」成了生之尽头,越过此,即是死之临近。
  
  由死入生
  
  由于马勒总是逼近对死的澄明,〈第六交响曲〉更是令人感到窒息。这首题为「悲剧」的交响曲不是尼采笔下的酒神精神,马勒根本就没有在毁灭和黑夜的挫折中给任何肯定或否定。这是马勒所有交响曲中最难懂的一首。与〈第八交响曲〉的「千人」相比较,马勒在「悲剧」对死亡所带的姿态是无动于衷,或著马勒想用比较冷冰的方式去面对死亡的神秘。可是到了「千人」,马勒的感情明显看得出是按耐不著了,这回是以浮士德的姿态注入热情,为死后的皈依做好准备。〈第八〉的第二乐章的晚钟响起,宛如提醒人们放下手边的工作,大地也需要归于安息,憩息象徵了安抚的力量,在宁静中安享救赎,宽慰受苦的心灵。〈第八〉可以说是「为所有的时代所写的弥撒曲」。〈第八〉的第一部出现了葛格果利的圣歌,但马勒却在第二部以「浮士德的不朽灵魂」咏出「神秘的合唱」的境界,毫无疑问的,死亡仍然是马勒的主题,但可以看得出一个事实,马勒不是以死来说神秘,而是以神秘来驾驭死,正像晚年歌德所做的那样。(注一)
  
  你能忍受这种张力吗?
  
  马勒表示:「看得到界限的工作,无疑会闻到死亡的气味,倘若在艺术上亦如此,那么我不论甚么情形,都无法忍受下去。」。死是一种「告别」,人的存在感受无不受此命运所牵制,马勒在〈大地之歌〉和〈第九交响曲〉「先预支了结果」(马勒语)。〈大地之歌〉是马勒一种新的尝试,中国风味是一种「另类」(alterity)的象徵,宛如死对人的生是「另类」一般,中国诗人「咏大地的悲愁之酒歌」,处处闻到「生既,死亦瞑瞑」。充满痛苦的现世使马勒遥想著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丽世界,换言之,马勒的分裂是现世的分裂,不协调是生与死的不协调,〈大地之歌〉附有第六乐章「告别」的标题,告别是生与死的即聚即离,暗示著现实分离是残酷的,然而却又是证实不可分的真实。关于〈大地之歌〉的「告别」乐章,马勒曾询问他的学生和友人华尔特(Bruno Walter):「你对这阕乐章有何看法?是不是真能够忍受它?它会不会真把人逼上自杀的绝路?」对于死对生的压迫,和生对死的抗拒,与马勒有过同样严肃思考的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张力吗?
  
  〈大地之歌〉的六首歌曲隐含著完整的交响曲乐章,也就是说,其实它是一首庞大的交响曲的集成:第一交响歌曲即是第一乐章,奏鸣曲式。第二交响歌曲即交响曲第二乐章、慢板。第三、四、五首交响歌曲即交响曲第三乐章,Scherzo,Trio,Scherzo。第六交响歌曲即交响曲第四乐章,Finale。
  马勒藉由这六首交响歌曲,很严肃地探讨了不是对立而是互为辩证关系、不是两极而是环环相扣的生与死的问题。所以〈大地之歌〉不是廉价低俗的标题音乐,而是一位世纪末伟大作曲家自传式的告白。
  
  第十号交响曲算作是马勒的「未完成」,同样是一首有关死亡的音乐,但却闻不到对死的恐惧,反倒是平静、安祥、释放充塞于音符中,尤其是第三乐章草稿中就写著:「神啊,神啊,为何把我舍弃?」(圣经〈马太福音〉第十五章第三十四节)。这句话是基督尝到死味的挣扎,表明把死交托上主,在上主那里,死意味著基督的工作的完成。马勒的平静不是他成功的越过「九」的命运,而是跨过了死的门槛,尝到死味而不再对死有惧怕,反倒因为死的无以抗拒而更认清生的奥秘。马勒似乎挣脱了死亡的桎梏,至少死对他而言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的沉重了。
  
  第十号在快结朿前,马勒用了葬礼所使用的低音鼓,一声一声的敲打,宛如送葬进行时的庄严和肃穆,好似在告诉我们他己走到了尽头,果然,不久马勒留下了「未完成」即离世。据爱玛说,马勒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莫札特」,如果说莫札特的音乐是天堂般的快乐,那他是在告诉我们马勒不再对死恐惧,而是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以快乐的心情迎向另一世界。
  
  
  全人类的谜
  
  生与死的神秘作为「谜样的关系」,不是犹太人的谜,也不是波希米亚人的谜,而是全人类的谜。只是马勒的犹太人和波希米亚人的双重边缘和漂泊的血液,恰好构成对生与死的「谜样的关系」的似曾相识,音乐是他去感受这高度张力的似曾相识。我对马勒的忠诚和痴迷,正是因为有著马勒般的似曾相识,在身分认同上,也在内在精神上。
  
  我们或许可以认同辛诺波里(Giuseppe Sinopoli,现任德勒斯登国立管弦乐团指挥,曾指挥「马勒全集」)的话说「马勒的音乐不仅仅是音乐」,我愿加上一句:马勒的音乐是哲学,也是宗教。马勒如此说道:「我本身非得藉音乐,或者说是交响乐来表现不可的必然情势,源于在通往『另一世界』的门前之际,我迷惘的知觉产生了明显的偏向。所谓的『另一世界』即是指事物不再因时间与空间作用而分离的世界。」
  
  
  注一:晚年歌德病重,仍著手于《浮士德》的写作,越是逼近死亡,越感无力,只能求助于基督教神秘主义。
  
  本文摘自宇宙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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